2025-05-31

「竿蓁林」不是阿公店古地名,是同時出現位於阿公店南邊的軍營

   日治初期開始以現代史學方法整理大岡山地區歷史,就出現竿蓁林與阿公店是同一地點的不同時期地名」的論述,長期以來衍生出各種「文史典故」。本文整理史料脈絡後發現,兩者其實位於不同地點,「竿蓁林塘阿公店街」的記載同時首度出現1719年的《鳳山縣志》,阿公店街是由泉州商人集團建立的商業聚落,竿蓁林是位於街南與阿公店溪交界處的軍事單位。在19世紀中葉後,因為軍事單位調整,竿蓁林軍營取消改名阿公店汛,竿蓁林地名自此消失。

竿蓁林與阿公店同時出現於1719年,不是阿公店的古地名

  日本統治臺灣後,開始以現代學術方法整理台灣文史,最重要的人士即伊能嘉矩。在臺灣地名的整理,最早且最重要的參考書是他1909年出版的《臺灣地名辭書》,書中的阿公店街辭條寫著:

  「阿公店街(A-kong-tiàm-koe)在仁壽上里東北部。康熙五十八年[1719],《鳳山縣志》所見竿蓁林街者是。據云,最初尚未開拓之際,此地帶為森林(竿蓁林地名,蓋因此而出),當時此地有一老翁構一草店鬻食行人。南部福建語稱祖父(用為老翁之敬稱)為阿公(A-kong),因稱之為阿公店,遂轉為土名。如此,乾隆二十九年[1764]成書之《(續修)臺灣府志》記為阿公店街。……[1]

伊能先生的記載認為,竿蓁林1719年就出現,而「阿公店」的地名要到1764年才記載,這是不正確的。拜現代科技之助,我們用〈臺灣文獻叢刊資料庫〉搜尋就可得知,[2]其實1719年的《鳳山縣志》中,並無竿蓁林街」一詞,而是阿公店街竿蓁林塘兩個地名,兩者同時出現於「輿圖」與文本「阿公店街【屬仁壽里。】」,「竿蓁林塘目兵六名」[3]〈輿圖〉中,竿蓁林塘位於阿公店街以南,阿公店溪以北。[4]

  日治時期臺灣地名研究的另一部經典,1938年安倍義明的《台灣地名研究》,在介紹岡山地名時,明顯延用伊能嘉矩的資料,歸納寫出了「『竿蓁林街』乃是岡山的最初地名」的句子,巨大的影響了後來的文史研究者,我以前也是其中之一[5]

  不過,在那個只有古代手工製線裝書可翻閱,又沒有電子資料庫可搜尋的時代,還是要感謝伊能嘉矩等人的開創,也許他拿到的版本沒地圖又缺頁,或是由於台灣有二本《鳳山縣志》,他筆記整理時記錯所致。 

作為商業聚落的阿公店

商業性質的阿公店是何時出現的?個人認為《岡山壽天宮宮誌》記載,阿公店街媽祖於1712(康熙51)自臺南的全臺祀典大天后宮分靈而來,是最重要的線索。[6]泉州晉江人施琅在澎湖打敗鄭氏海軍後,掌控全臺經濟利益,信奉媽祖的施琅在全臺當時的主要商業聚落建立媽祖信仰體系,作為經濟、宗教、管理人民合一的機關。位於臺南府城與鳳山縣城中途的阿公店,約在清國統治30年後開發出來,成為此區的最主要商業聚落,來自台南的商家在1712年自府城分靈媽祖來此,發展有成後,到了1769(1798)才共同出資建立此地最早廟宇「壽天宮」。[7]

  位於其南邊阿公店溪北岸的竿蓁林,位於府治南路(省道)與阿公店溪交界,是交通樞紐及地形險要之地,其設置原因是用來保護此區最重要商業聚阿公店街,在阿公店街形成時同時設立軍營。

竿蓁林作為軍事單位的變遷與消失

  清國自1684年後統治臺灣,於福建省增設「臺灣府」,軍事上隸屬福建分巡臺廈兵備道」。1684年到1895年間,自清國本土派班兵來臺駐守,軍事單位因應時空變化而調整。臺灣地方軍事最高指揮官為總兵官,協助總兵官的高級將領為副將、參將,中級軍官為游擊、都司、守備,防守汛塘的低階軍官為千總、把總」與「」是最基礎的軍事單位武裝據點,「」由低階軍官帶兵駐守,「」只有士兵。汛塘佈署於交通樞紐及地形險要之地,平時負責管理治安、防守驛道、傳遞公文,戰時為前哨警戒。[8]

  1720年以前,在「觀音山汛」下設有10塘,除「竿蓁林塘」外,還有赤山塘、楠仔坑塘、角宿塘、北領旗塘、小店仔塘、角宿塘、援勦右塘、赤嵌塘、彌陀港塘。[9]

  由於1721年爆發朱一貴事件,而且是在大崗山起兵,故在1721年後,大岡山地區的軍事單位全面昇級,竿蓁林塘提昇為「竿蓁林汛」,士兵由原本的5名增為10,其他的還有觀音山汛、石井汛、打鹿潭汛、小店仔汛、二濫汛等。[10]

  1786年發生林爽文事件到1862年戴潮春事件之間,竿蓁林汛降為「竿蓁塘」,為石井汛管理的6塘之一,其他為二濫塘、小店塘、觀音山塘、蘭坡嶺塘。[11]

  1862年後到1895年清治結束之前,此區的軍事單位出現最多駐守50名士兵的阿公店汛,原本的竿蓁塘消失。當時的軍事佈置作法是把許多小單位兼併成較大單位,阿公店汛:兼轄二濫塘,舊設外委一名、兵五十名。同治八年(1869)改設:把總一員、兵四十名、兼轄石井塘。[12]石井塘與二濫塘都由阿公店汛管轄。

這時期可能為了節省人力與經費,不再維護位於阿公店溪邊的獨立兵房,改在阿公店街南端租民宅為宿舍,[13]岡山街耆老劉國明所繪的〈日治末期到國府統治初期岡山老街地圖〉,在開元街與維新路之間的維仁路段,有「驛站」地名的記載,[14]此地區到了日治初期仍是軍營及宿舍。

推測竿蓁林汛在這時北移到當時阿公店街的南端,名字改成阿公店汛。當時此區有的軍營還有觀音山汛、小店塘、蘭陂嶺塘、二濫塘。[15]

  岡山地區竿蓁林」相關記載最後一次出現是在1894年底整理好的《鳳山縣采訪冊》:「大藔橋【仁壽。一名竿蓁林橋】:在縣北三十五里。長二丈,寬四尺,縣治往郡經此。嘉慶五年,歲貢生許名揚造;光緒十七年,林懷恩修。」[16]記載在1800年歲貢生許名揚捐錢興建「大藔橋」。大藔聚落在日治時期寫作「大寮」,戰後改為「大遼」。

「竿蓁林橋」就是今日岡山路南端的「阿公店橋」,以前的阿公店街(即今維仁路)過了維新路後朝向東南接省道岡山路,通過此橋往南到鳳山縣城。此橋在日治1912年,政府出資改建為鋼筋水泥橋,是岡山第一座水泥橋,並改名「阿公店橋」,[17]1964年拓寬,岡山人也稱做「第一橋」,據說是因為由岡山往南,經過的第一座橋是阿公店橋,第二橋是跨越典寶溪的「橋仔頭橋」。

竿蓁林街記載的商榷

  從現存的清治軍事單位史料,我們得知至遲在1862年時,竿蓁林這個軍事單位的名稱消失,改名為阿公店。但有史料卻記載曾有竿蓁林街這是什麼原因呢?

  在臺灣文獻叢刊中,「竿蓁林街」一詞共出現2次,一次在1764年出版的《重修鳳山縣志》,一次是在日治初期才整理好的《鳳山縣采訪冊》。因為《鳳山縣采訪冊》的句子是「阿公店街(舊志作竿蓁林街),」顯示是依據「舊志」,即《重修鳳山縣志》,所以就省略討論。

  唯一的「竿蓁林街」記錄出現在《重修鳳山縣志》,是清治文獻中的孤例,應是筆誤所致。首先,在書中的〈鳳山縣全圖〉中,記載有「阿公店街」及「竿蓁林汛」。其次,書中記有顯示竿蓁林作為軍事單位功能的「竿蓁林汛」及「竿蓁林鋪」的記錄。而且,第一首記載阿公店的詩,〈宿阿公店〉就出現在這本書。以上都顯示,此記錄應是把「阿公店街」記錯所致。[18]

  有人引用出現在《臺灣兵備手抄》中的句子,「十里至竿蓁林(即阿公店,外委一員,兵五名)」,[19]用現代語文的解釋,認為兩個地名是同一地點。但這本手抄其實只是1872年至1873(同治1112)間林宜華擔任臺灣鎮總兵官時所使用的小隨身手冊,[20]原句只是意謂「竿蓁林汛與阿公店緊鄰」。

況且在這句子後面馬上有「十里至小店塘(即橋仔頭,兵五名)」的句子,但其實小店仔與橋仔頭也是緊鄰的聚落,最初並非同一地點,「『小店仔街』成為廣大農村的商品交易地,北向延伸成橋仔頭,後來向南貫通了礁巴思戎,並連成一氣。」[21] 1738年考中舉人的陳輝的有首詩作,標題為〈礁巴師戎曉發(即小店仔)〉,[22]只是意謂礁巴師戎緊鄰小店仔,並非同一地點的不同地名。閱讀古史料時,要注意不先入為主的用現代語文詮釋古文,減少誤讀與解釋。

Kuann-tsin-nâ(竿蓁林)的漢字書寫問題

  所謂地名漢字的對錯,其實是日治中期以後,現代政府公文書要求,才開始有統一規定的文字。在清代台灣的史書,有許多台語發音相同但漢字不同的記載,文史工作者必須更有耐心的推敲。

1842年魏源出版的《聖武記》第七冊刊有〈康熙重定臺灣記〉,文章記載朱一貴事件始末。1721年夏四月時,「……許雲躍馬陷陣,官兵繼之,賊大敗,退屯竿津林……」,[23]文中的「竿津林」台語發音與「竿蓁林」相同,從上下文脈絡可知是同音不同漢字的記載,其實是指當時設有「塘」的竿蓁林塘。

古代人在畫古代地圖時,由於地名全是手寫,如果一個字寫錯就要重來是很恐怖的事,很多時候就懶得改了,大概看得懂就好。像1742年《重修臺灣府志》的〈鳳山縣圖〉寫的是「葭蓁林」,1862《皇朝直省地輿全圖福建全圖》寫的是竿榛林

竿蓁林其實是臺灣地區很普遍的地名,淡水捷運就有漢字完全一樣的竿蓁林站」。臺灣相關的漢字古籍抄寫過程,由於台語漢字的發音特性,加上抄寫者筆誤,就出現種種錯亂,研究者都要小心注意,避免執著於文字」而落入先入為主的陷阱,曾有人整理,竿蓁林有時會被記成芊蓁林,是很有趣的臺灣漢字現象。

 



[1] 伊能嘉矩著 , 吳密察譯,《伊能嘉矩.臺灣地名辭書》(新北市:大家出版,2021),頁403

[3] 臺灣史料集成編輯委員會編輯,《鳳山縣志臺灣志略澎湖志略》(臺北市:文建會,2005),頁90(卷之二規制志街市)(卷之五武備志陸路防汛)120

[4] 臺灣史料集成編輯委員會編輯,《鳳山縣志臺灣志略澎湖志略》,頁11

[5] 安倍明義,《臺灣地名研究》(臺北市:武陵,三版六刷,2001),頁215

[6] 郭秋美策劃主編,《岡山壽天宮宮誌》(高雄市岡山區:岡山壽天宮管理委員會,2023),頁33

[7] 有關壽天宮建廟年代,1898年臺灣總督府調查是在1769(乾隆34)1895年的《鳳山縣采訪冊》記錄是1798(嘉慶3)

[8] 盛世豪,《清代臺灣綠營陸路汛塘分佈變遷》(臺南市:國立臺南大學文化與自然資源學系碩士班碩士論文,2013),頁12-16

[9] 臺灣史料集成編輯委員會編輯,《鳳山縣志臺灣志略澎湖志略》,頁120

[10] 王瑛曾,《重修鳳山縣志》(南投市:臺灣省文獻委員會,1993),頁193-195

[11] 楊文顯,《清仁宗實錄選輯》(臺北市: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,1963),頁154。原文為「竿蓁塘」,可能是漏植「林」字,或是改名,另外,小店仔汛改為「小店塘」。

[12] 薛紹元,《臺灣通志》(臺北市: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,1961),頁658-659

[13] 許雪姬,《清代臺灣的綠營》(臺北市: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,1987),頁363

[14] 楊春鳳、劉天賦,〈繁華破壞一瞬間:日治末期的岡山街生活〉《高縣文獻第二十四期:岡山采風》(高雄縣鳳山市:高縣府,2005)175-176

[15] 盛世豪,《清代臺灣綠營陸路汛塘分佈變遷》,頁118-120172-178

[16] 臺灣史料集成編輯委員會編輯,《鳳山縣采訪冊》(臺北市:文建會,2007),頁173

[17] 〈橋梁落成〉,《臺灣日日新報》,1912625日,5版。

[18] 王瑛曾,《重修鳳山縣志》,頁731194197417

[19] 葉高華編著,《十八世紀末御製臺灣原漢界址圖解讀》(臺南市: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,2017),頁61

[20] 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編,《臺灣兵備手抄》(臺北: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編,1960),頁1-2

[21] 吳進喜,〈岡山地區的區域性〉《高雄文獻》12(高雄市: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,20119)84

[22] 王瑛曾,《重修鳳山縣志》,頁400

[23] 丁曰健編著,《治臺必告錄》(南投市:臺灣省文獻委員會,1997),頁81

報導-全省車禍最多的岡山

  【 全省車禍最多的岡山 】 中央日報 1956年5月30日 岡山一度是全臺車禍最多的地方,比臺北還多。 文章後面是照抄交通宣傳就不貼上來了... 是因為當時軍車多嗎?